一位地科老師的科學家之夢

很遺憾,我小時候從來沒有許過「我長大以後要當科學家」的心願!其實我也早就忘了自己很小時候曾經對「未來」許過什麼願望了(除了變成有錢人之外),但是我至少可以肯定我不會想要當一個科學家,大概是因為「科學家」這個行業不像是可以賺大錢的樣子吧!

其實國中時候我的志向是當一個國文老師,因為當時除了國文,我大概沒有哪一科的成績是可以見人的,至於為什麼是想當老師(又不能賺很多錢)?老實說我也不大清楚。到進了清水高中之後,當時我的國文是由洪富連老師教的,雖然洪老師讓我對寫作和文學的興趣有增無減,不過有興趣和文章寫的好之間,似乎還有一段不小的差距,再加上當時我最頭大的科目就是地理,所以如果要我選社會組,實在還是有點怕怕!不過也恰好就在這個時候,在蔡篤志老師(當時好像還沒有小新這個稱呼)的指導之下,參加了生物科的科學展覽,而且成績不錯,所以我也開始對生物和自然科學產生了興趣,於是我毅然決然地決定「變節」,在高二的時候選了第三類組,並且把志向修正為「當一個生物老師」。

不過王子和公主並沒有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高二上學期的成績真是令人心寒,再加上我的物理成績幾乎趨近於零,我幾乎都快要崩潰了。然後又再一次的打擊是在我參加當年的實驗能力競賽之前,參加生物科的比賽當然是我的目標,但是那時候蔡篤志老師的一句話:「妳高二的生物比得過人家高三嗎?」,真是徹頭徹尾的一盆冷水,翻遍所有的比賽科目,唯一比較有希望的科目就是…沒錯,就是只有高一要念的「地球科學」!天知道我就這樣走向了這條不歸路,比賽從校內第二名(取前二名)到中區第六名(取前六名),一路過關斬將拿到全國第五名(參加獎就是第五名),也是一路掛車尾到底,不過最令人開心的是有五千塊獎金說!好像很好賺的樣子…好,決定明年再來一次!於是我純真的心就被那五千塊獎金誘惑,偷偷再把「當一個生物老師」的志向改成地球科學了…

接下來的一年為了有好成績(錢…),我的課外讀物除了少年快報之外就只有地球科學,暑假時候還由於黃長安老師的幫忙,參加了教育部主辦的地球科學研習,認識了幾位師大地科的教授,收穫非常豐富,功力頓時增加了一甲子以上,所以第二年我再參加實驗能力競賽的時候,就真的是過關斬將,不止成績不錯,還有獎金也總共拿了大約一萬五千塊,真是「卯」死了!也因為這次比賽的成績,我可以參加地球科學科的保送甄試,記得當時在彰化師大進行第一階段智力與專業科目(地球科學)測驗的時候,還因為整個考場只有我是考地球科學科的甄試,竟然引來了哄堂大笑,當時…真糗!難怪我後來還差一點因為智商太低被淘汰掉(藉口不錯),幸好專業科目考得不錯(幾乎都是選擇題!要考差還很難說),於是「師大地科系」的目標似乎越來越近了!

至於我的志向怎麼會和科學家扯上關係的,關鍵的時刻馬上就要到了!第二階段的甄試在師大舉行,全省各地菁英薈萃,單單地球科學一科就有… 九個人!!原來這是所有科目中人數最少(其他科都有三、四十人),而且是唯一各校系提供的名額比學生還多的一科,當時台大大氣提供兩個名額正好有兩個人想念、台大地質有三個名額則也只有兩個人想念、其他校系(例如中央地科、中央大氣、成大地科)有一堆名額,忘了實際數字是多少,因為反正沒有人要念,唯獨師大地科有三個名額,卻有五個人想念,所以當下就發現對我而言…競爭很激烈喔!於是在第二階段甄選的一個禮拜中,這五個人卯足了勁,慘烈地廝殺之後,結果終於揭曉了:

台大大氣錄取的二位是……;
台大地質錄取的二位是……還有一個缺額;
師大地科錄取的三位是…周漢強(天啊!我錄取了);
其他科系錄取的…….。

值此當下,我的心情並沒有太多喜悅,因為我必須立刻做出另一個重大的決定,那就是其實在一個星期的甄試過程中,我發現我喜歡上了台大的研究風氣,老是愛問為什麼的我似乎更適合學風自由的台灣大學,在教授們的慫恿與建議之下,我立刻長途電話徵詢父親的意見,當時我得到的回答是:「你自己決定!」,於是在甄試教授們再次闢室協商之後,我正式成為了台大地質的學生,也踏上了成為一位科學家的漫長道路。

在我真正進入台大就讀之前,還發生了一段小插曲,那就是我經由蔡篤志老師的介紹,認識了我們學校一位老校長—程東白先生的兒子,任職於科博館的程延年教授,程教授的專長是古生物,對於科學、對於地質,他有精闢的見解和死忠的熱愛,他淵博的學識與風範對我影響至深至遠,一位研究學者的翩翩風采就成了我努力追尋的目標與方向。之後我在科博館的地質學組當了兩個暑假的工讀生,所有蒐藏庫裡的珍奇異寶我是如數家珍一般,於是也引發了我對地質學的熱愛。

「地質學就是GEOLOGY這個字,GEO是地球的意思,LOGY則是學問,所以地質學就是研究地球的科學。」這是我們進入台大地質系之後的第一課。其實大學生活的第一年,並不如想像中的多采多姿,排得滿滿的共同必修課:國文、英文、微積分、物理、化學等等,和高中幾乎沒有兩樣,再加上滿是原文的教材,每次寫作業單是看懂題目都得花上一番功夫,這樣的情形原本以為到了大二會有改善,沒想到大二時系上必修課教授的上課內容依舊枯燥,和自己預期中「有趣的地質學」實在有天差地遠之遙,於是對於未來的茫然開始增加,懷疑自己是不是要繼續走這條完全看不到方向路,不過轉機就在我大二那年寒假的時候出現了。

那年寒假我和幾個同學跟著系上教授到恆春進行野外工作,一直忙到除夕夜才回到家,年初三就又回到恆春,跟另外一位教授進行野外採樣,幾天的行程中我和教授討論了很多關於研究工作的問題,這位教授的專長是研究古地磁,分析地層中所記錄的地磁場方向以及其所代表的年代,而我當時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我們大肚山紅土礫石層,由於缺乏定年工具,所以鮮少有人報導大肚山的隆起歷史,巧合的是這位教授也早就對紅土研究有興趣,只不過一直沒有著手去做,於是我們一拍即合,回到台大之後,我們就擬了一個研究計畫,選定離台北比較接近的林口紅土礫石層為目標,從事採樣分析,也正式跨出我對研究工作的第一步。而這位教授則是我現在的指導教授,中央研究院地球科學研究所研究員—李德貴教授。

很快的,經過一年採樣、分析、研究、寫報告,我交出了第一份學術論文,也獲得了當年度國科會的優良創作,只可惜以紅土為材料的古地磁分析結果我不甚滿意,所以我並沒有繼續從事相關的研究工作,反而是回到了台大。當時第一次帶我到恆春的黃奇瑜教授問我說:「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南投看看?」,南投埔里地區現存了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盆地,這些盆地都是過去湖泊的所在地,盆地中的沈積物則可能記錄了當時台灣的氣候環境,於是乎另一個有趣的研究主題「氣候環境變遷」開始吸引了我,跑了幾趟南投,也為當地寫了一份研究計畫,並以此作為申請研究所的研究主題,而順利的進入了台大地質研究所就讀,不過就在我要作進一步分析的時候發現,地層缺少訂定年代的工具,沒有年代的控制,氣候變化的描述也就失去了意義,我也試著以古地磁的工具採樣,卻還是得不到很好的結果,這對我來說真是莫大的打擊,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時候,李德貴教授問我說:「要不要出海散散心?」,原來是當時國內一個大型研究計畫IMAGES的出海採樣工作,主題是關於中國南海地區的氣候環境變遷,「好啊!」我說,於是歷經一個月的海上生活於焉展開。

關於海上這一個月的精彩故事,寫來那又是另一篇文章了,總之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我和來自國內與國際上的許多研究學者一同討論、學習,對於研究也有了更深一層的體認,最後我接下了研究工作中的一根深海沈積物岩心,對它作古地磁的分析,研究包括年代與氣候的資料,作為我論文的內容,一直到今天,我都還在進行相關的研究工作,閱讀世界各地最新的研究結果。寫到這裡,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提到我的夢想—成為一位科學家了!其實我是已經樂在這樣的研究工作中:看別人的研究結果、認識地球的氣候變化、懷疑事情的經過、驗證自己的資料、爭辯相關的議題…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讀書也變成了一件令人快樂的事,讓我樂此不疲。這樣簡單的快樂,也就是我最最想在課堂上傳達給同學的感觸,如果有朝一日同學有機會接觸到研究工作,相信你也會喜歡上「科學家」這個行業的(雖然賺不了很多的錢)。

紙短情長,強哥還有有很多地質的故事想和大家分享,像是恐龍的滅絕、生命的演化、地底深處的秘密、地球氣候環境的變遷等等…希望以後可以陸陸續續和大家分享。至於我為什麼又會成為一位老師…那恐怕是下下一篇文章才寫得完的故事了。

刊登於:清中青年(v76,2000)

部落客的暑假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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