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延年
幾個世紀以來,人類在大自然的位階,始終困惑著科學家,中國儒家思想中談及「與天地參」的觀念,而西方的自然觀中,演化成為文化思維一部分,「生命了不起的鎖鏈」概念主導漫流。視宇宙間各個事務依序排比成為一個位階,從低到高,從底層到尊貴。人是最尊貴的生命,所有其它生物佔據其下鎖鏈中不同環節。而高於人的,則是不同精神上的實體,「上帝」則位居宇宙間秩序之頂。這個概念引申到化石紀錄中,註記著生命的「進展」──三十五億年的長征路,就像是一條鎖鏈,一條不可預期的,頭角崢嶸各顯神通,互動而又共生的漫漫長途,物換星移,幕起幕落,當它們昂首闊步,不可一世之時,也正是邁向滅絕的前夕。一將功成萬骨枯,枯骨變為化石;化石成為我們探索演化戲碼的恩寵與最愛,古生物學家不斷追問:基因不佳還是運道不佳?不適還是不幸?天擇抑或自擇?偶然還是必然?因此,古生物學家似乎始終在尋找那「失落的環節」,以重建完整的生命演化史。
到一九三0年代,美國自然史博物館一項名為「我們的面龐:從魚到人」的展示中,呈現了誤謬的「大自然階梯」概念。它們佈陳了現生的物種,以依序昇騰方式,從鯊魚,經兩棲類、恐龍、小型袋鼠、狗、到猿猴、黑猩猩以至智人。種族偏見主義者引介了神授的概念,將非洲黑人或土著的澳洲人種,排列在一位歐洲白種人之下階(以一尊古典希臘神祇雕像來展示),成就了大自然階梯的演化概念。直到一九六0年代,這項展示顯然陷入了一個過時的困窘局面,而悄悄地被拆除了。走進華盛頓特區,美國史密森博物館人類學展示大廳,驚嘆於巨型懸吊之「時間之塔」壁畫,展現了地球上悠長,恆變序列的片斷。而現代智人無疑被視為登峰造極,列位頂端,且巧妙又圓滑地將一位黑人,一位東方女子,與一位男性白人老者審慎描繪於演化之凱旋格位上。其下,依序溯源到原人,猩猩、哺乳動物等不同物種。
演化樹型做為系譜發生的典型圖像,可推溯到一八六0年代,德國黑格爾所引介一系列脊椎動物、哺乳動物、節肢動物等樹型,分支向上、向外擴展成一錐形,而底端視為原始祖先型式的物種。演化生物學家解析繽紛多采的現生生物,以及從斷簡殘片的化石紀錄,試圖詮釋演化的這齣大戲到底是條鎖鏈?一個階梯?一棵大樹?還是如道金斯一九九六年在《攀登未必然之峰》一書中,所隱喻的一個有峰、有谷錯綜雜陳的地景而已?智人在三十五億年演化的舞台中,又果真是登峰造極的要角?放長視野、跳脫自我,或許會有另類觀。(作者任職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