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年
時間應該已經是三年多以前了，當時我還是地質系大四的學生，雖然已經獲得了地質研究所碩士班的入學資格，但是眼看自己就要畢業，研究的題目與方向卻還完全沒有影子，再加上當時我已經修完了教育學程，馬上就要到中學當一年的實習老師，然後當然希望找個老師的工作安定下來，這也就是說我的研究所課程勢必要「半工半讀」的了，而如果我還找不到我有興趣的研究題目的話，我很可能就乾脆放棄研究所的進修，努力從事老師的工作了。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當年的四月，我的指導教授向我提到六月會有一趟為期「一個月」的出海航程，採集中國南海的深海沈積物岩心，做古氣候、古環境的分析，其中也會用到我們古地磁的方法，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出海，或許可以藉此找到你的研究題目喔！於是我沒有經過太多的考慮就答應了，因為「出海」這個名詞對我來說實在是非常地新鮮又有吸引力，再加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一起去玩玩吧！（事後我才發現，一切的錯誤就是開始於這個草率的決定…）

出海之前
因為要出海的日期是六月一日，當時其實學期還沒有結束，所以為了順利出海，我提早一個月把所有四門課的期末報告都寫好，還提早了一門體育課（湊學分用的）的期末考，還記得我五月整整一個月幾乎都沒睡好，上網、跑圖書館、外加四處打電話借資料（連國中地科老師都被我挖出來了），好不容易才完成了事前的準備，也向所有的老師「告假」之後，終於踏上出海的旅程。
由於當時船的航程是在澳洲靠岸，所以我們事先必須從台北搭機、轉機前往澳洲。當時「第一次」出國的我，拿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在機場的櫃檯前等候，興奮的心情是不可言喻的，但是沒想到還沒出國門就有麻煩了——行李超重，都是教授大包小包的「器材」，算一算超重的空運費用居然要兩萬多塊，教授一氣之下就把航空公司的經理給叫了出來……「拜託∼算便宜一點啦！」經過一陣拉扯與討價還價之後，運費最後以五千元成交！於是經過一連串的起飛、降落、轉機和長途飛行，我們終於到達要登船的地點—澳洲的Cairns港。

首次登船
到達澳洲的第二天，我們就在港口看到了這趟航程的主角—隸屬於法國極地研究機構（IFRTP）的研究船Marion Dufresne，全長大約有120公尺，排水量一萬兩千公噸（幾乎是海研二號的100倍），船上除了研究和採樣的設備之外，還有餐廳、PUB（餐廳的一角）、游泳池（一個貨櫃大小的水盆）和球場（甲板下堆放雜物的剩餘空間），還真是應有盡有啊！
船上的船員是法國人，船工是馬達加斯加人，還有法國、德國、澳洲、西班牙和台灣的研究人員，快要可以開聯合國大會了，不過由於彼此熟悉的語言不盡相同，所以大家都只好用「癟腳」的英文互相溝通，只有偷偷罵人的時候才會用自己的「母語」。剛上船每個人都是興奮莫名的，四處好奇地張望著，三餐都是法國料理，日子過得好不愜意（嗯，惡夢快要開始了）。

研究工作
剛從澳洲出海的前幾天，因為還沒有開始工作，大家也很輕鬆，所以我就利用機會跟教授討教了一下關於這一趟航程的目的和詳細一點的內容。這一趟航程原來是一個跨國性研究合作計畫IMAGES的一部份，研究的目的是研究過去一百萬年以來，地球氣候、環境變遷的高解析度記錄，而我們中國南海的氣候環境由於受到特有的季風影響，再加上位在大陸邊緣，所以海中會有大量陸地來的沈積物，可以非常詳盡地記錄當地的氣候環境變遷，這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把南海的深海沈積物打上來之後，從事研究分析。從澳洲出發的原因是還有其他國家的研究計畫要一路進行，所以從澳洲經西南太平洋到菲律賓這一段航程的工作都算「實習」，一個月的航程只有最後一個禮拜是在南海（嗚嗚…好狠，騙我們這些廉價勞工）。
沈積物要怎麼打上來？首先把一根數十公尺長的鋼管放到水底下，再用一個七公噸的重錘搥下去，然後把鋼管拉起來，鋼管內的塑膠套管就滿滿的都是深海沈積物了（說起來是很簡單啦！）。然後要把裝著沈積物的塑膠套管切成1.5公尺一段（用小刀手工切），再用電鋸剖成兩半，一半冰封保存，另一半則在船上馬上進行初步研究分析。我們要做甚麼？研究分析的工作（當然輪不到我們）是教授們的事，把鋼管放下去和拉上來（我們也沒那個本事）則是船工的事，所有分切包裝的工作（不用懷疑）就是我們所有上船學生的工作啦！

水土不服
是不是還沒有聽到我說「暈船」這兩個字，其實百萬頓級的船是比較不會晃，也比較不容易暈船（原本我們都是這麼想的），我們是一直到開船之後一個禮拜（也就是真正要開始工作那天）才開始暈船的，再加上船上的工作並不輕鬆，我們分配到的工作時間是12-14、00-04總共一天八小時，而且還包括半夜爬起來的00-04時段，實在是太慘了。由於睡眠不足導致暈船，而且暈船還是要照常工作，於是大夥兒常常在工作當中，輪流走到甲板邊緣，噁∼
至於吃的部分，因為是法國船，所以大家早就在期待能吃到名聞遐邇的法國大餐，剛開始幾天確實也是蠻新鮮的，每個人都吃的津津有味，但是過了一個禮拜之後，就開始懷念起熟悉的家鄉菜了，大夥兒的醬瓜、辣醬、泡麵紛紛出爐，每個人心裡面盤算的都是—兩個禮拜之後在高雄港靠岸，一定要好好補貨。不過我們在船上有遇到一位廣東裔的馬達加斯加船工，也因為他，我們幾個研究生「偷偷」飽食了好一段日子的Chinese Food！一直到今天大夥兒都還常常提起哩。

定海神針
離開澳洲海域的工作之後，將近有一個禮拜是看不見陸地的日子，心情的苦悶可想而知，不過途中卻也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像是晚上在「完全」沒有城市光害的甲板上，看見「真正」的銀河，還有經過赤道時候，船上辦了一場盛大的整人大會，赤道地區的午後雷震雨（船頭天晴了，船尾還在下大雨），海面上出現水龍捲風，巨大的紅色魷魚（沒有美人魚就是了）等等…最後，終於看到菲律賓最南邊的民答納額島出現在我們面前。
從澳洲出航三個禮拜之後，台灣也終於出現在海平面之上，船上辛苦工作的我們也早就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等呂宋島附近的最後一根岩心拉出海面，就可以直奔高雄港了。傍晚時分，船在呂宋附近的海面上停了下來，根據經驗，大概又是輪到我們半夜這一班要工作，所以大夥兒也就早早去睡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半夜居然沒有人叫大家起床，早上我們來到甲板才發現，原來這根岩心插在海床上，已經拉了一整夜了還拉不上來，最後的結局是把鋼纜給直接拉斷，而留下了一根四十公尺長的鋼管，外加七公噸的重錘在海底，但願以後有潛艇經過的時候，別撞上這根定海神針才好。

過家門而「不」入？！
看著每個研究生落魄的身影，和臉上寫著「回到高雄上岸之後，我絕對不會再回到船上」的字句，教授們闢室密商了許久，為了避免這群「台籍廉價勞工」落跑，居然要求我們到了高雄港之後——可不可以不要下船？哼！不下船，毋寧死！！在我們的堅持之下，最後教授還是放我們下船了，大家能夠體會，當時我們蹲在路邊，用台語點一碗滷肉飯來吃的時候，那種感動的心情嗎？
船靠高雄港補給有一天的時間，原本教授們還希望我們安排City Tour帶老外在高雄玩一天，「哼！誰管他們死活啊∼」結果一靠岸大家就鳥獸散了，上船前（對，我們還是回來了）大夥兒買了一大袋黑輪、數百顆水餃、國台語錄音、卡通錄影帶、漫畫、十幾份報紙、醬菜罐頭不計其數…其實接下來的航程就剩下一個禮拜而已，只不過大家希望這個禮拜可以好過一點就是了，所以才會如此裝備齊全。

海盜疑雲
一進入中國南海的範圍，船長就發了一張小心海盜的通知（聽說才剛有印尼的商船被搶），每天晚上八點以後甲板一律封閉上鎖，不准工作逾時，晚上也不要隨便開門或接電話。只不過這個禁令才實施了兩天，就因為研究人員工作上的強烈要求而取消（甲板上已經堆滿還沒處理的岩心），但卻留下了一些後遺症，比方說我們半夜要工作叫學長起床時，只換來了一句：「我才不開門，你一定是海盜！」
由於南海正是我們的研究重點區域，所以工作辛苦是可想而知，早先二十天左右的航程也不過採了十根左右的沈積物岩心，我們南海六天就採了十根，厲害吧（不愧是中國人撈本的心態）！一直到六月二十八日，最後一根岩心拉上甲板，所有的人都開啟了香檳慶祝，這趟航程的全部工作也才劃上句點（苦難終於要結束了）。

倒數計時
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目的地新加坡港也即將到達，依依不捨？別傻了，所有的人都迫不及待要趕著下船了，嗚嗚∼討海人的生活真是不好過啊！航程的終點是新加坡，由於新加坡的船塢關閉，所以我們的船也就沒有靠岸，所以港裡還有許多計程「船」在招攬生意，來載我們下船，到新加坡有名的紅燈碼頭靠岸。沒有太多的時間瀏覽新加坡的風景，因為第二天就是七月一日實習老師到中學報到的日子，我必須搭晚上六點的飛機，才來得及在七月一日清晨回到台北，真是時間緊迫！
最後，一切總是圓滿地結束了，航程中在不斷和老師請教和討論，也從老外那裡問到一些研究的方向，總算是知道自己想做甚麼以及要做甚麼了，所以一回到台灣，我的採樣、分析和研究也就馬上展開，雖然一邊當老師一邊做研究的日子很苦（假日都窩在實驗室），不過今年六月我的碩士論文終於出爐，所有的辛苦似乎也都值得了。畢業前，我的指導教授又跟我說「漢強，明年四月IMAGES又有一趟航程，從東海、黃海一直到俄霍次克海，總共四十幾天，要不要再上船啊？」我幾乎是完全沒有考慮就說……

「老師，我們有空再聯絡！」

刊登於：清中青年(v77,2001)